王永利：准确看待加密稳定币

注：作者王永利系经济学博士，中国国际期货有限公司总经理，曾任中国银行副行长、执行董事。

与单一主权货币等值或定值挂钩，需要用挂钩货币或其符合标准的资产兑换产生，被赋予特殊权利义务，并在特定范围内使用的稳定币，实际上就是其挂钩货币的“代币”，其需要有严格的代币储备和适用范围的监管，而且绝对不得用代币开展信贷业务。

Paypal 要推稳定币

当地时间2023年8月7日上午，美国支付巨头Paypal（贝宝）宣布将推出美元稳定币“Paypal USD”（PYUSD）。PYUSD是运用ERC20产生的，以美元资产（包括美元现金存款、美国短期公债和其他高质量美元资产）支持，由Paxos Trust公司托管，可以与美元1:1进行缴存和兑回的加密稳定币。

与前期已经运行的USDT、USDC、GUSD等加密稳定币均由Tether、Circle与Coinbase、Gemini等加密公司推出（都是基于ERC20）不同，PYUSD是首个由大型非加密支付公司发行的加密稳定币，其特殊点是，Paypal具有完整的传统支付场景和雄厚的支付用户基础，可以支持PYUSD应用的快速发展。

根据Paypal新闻稿的描述，购买PYUSD的PayPal客户将能够：

在PayPal和兼容的外部钱包之间转移PYUSD；

在PayPal平台上使用PYUSD进行面对面（P2P或C2C））付款；

在结账时可以选择使用PYUSD来购买专属基金；

在任何PayPal支持的加密货币和PYUSD之间进行相互兑换；

符合规定条件的PayPal用户购买、转让PYUSD均可免费。

PYUSD的发布，迅即在加密货币圈、传统支付和电商平台等领域产生了很大轰动，有人认为，这将为加密货币应用、数字支付新模式探索带来不一样的未来。也有人认为这将是数字美元的前身，可能大大增强美元的国际影响力。

那么，对Paypal 要推出PYUSD应该如何看待呢？

加密稳定币的产生

自2009年伊始比特币正式推出运行以来，这种比照黄金（全球范围内充当货币或货币本位范围最广、时间最长）原理，采用区块链等新技术设计，依托公共互联网，总量和阶段性新增量完全由系统锁定，可以点对点（P2P）支付，并由参与系统运行的所有节点共同运行和维护，存量变化信息公开透明、可以溯源、难以篡改的“去中心加密货币”，一度让不少人坚信，将颠覆或取代现有的可以人为调节、很容易过度投放的国家主权信用货币及其配套的环节多、效率低、成本高的支付清算运行体系，将带来全球货币体系的深刻变革，有力地支持网络社会和数字经济的发展。

但比特币系统是一种完全封闭的区块链加密体系，与人类现实世界高度隔离，其体系内仅有产币功能以及比特币在注册用户间的转让和验证记录功能，由此使其安全性得到高度保障，但其应用场景缺乏，耗能极高、效率很低，存在着“安全性、高效率、低成本”难以兼顾的“三角难题”，难以解决现实世界的实际问题，不与主权货币兑换，都难以真正使用并实现价值，实际上变成一种参与人员有限的网络游戏。所以，在其推出后两年时间内并未被人们广泛认知和接受。之后，随着比特币区块链改造版“以太坊”的出现，特别是其推出了基于以太坊网络加密代币发行协议ERC20，相应创造了基于比特币、以太币的“首次数币公开发行”（ICO：Initial Coin Offering)，同时伴随着专门的加密货币兑换平台的出现和运行，比特币、以太币以及在此基础上出现的若干通过ICO产生的加密代币风起云涌，其价格也随之大幅上涨。

在上述过程中，一些加密资产交易平台为服务于多种加密资产之间及其与国家主权货币的兑换，开始研发和推出与单一主权货币等值或定值挂钩的加密稳定币，由此出现了USDT、USDC、GUSD等越来越多的稳定币，并相应促进了加密资产交易和价格提升。

加密货币依托公共互联网和区块链加密技术等产生的跨越国境、可以跨国点对点支付并同步清算的效应，对传统支付清算体系，特别是SWIFT带来冲击，逐步得到中央银行和传统支付公司的重视，央行数字货币（CBDC）在多国央行立项研发，一些国际支付清算机构也尝试研发跨境加盟网络支付平台（如R3等），一些电商平台和支付公司也开始尝试研发自己的专用加密稳定币用于支付清算。其中，国际著名互联网社交公司Facebook，于2019年6月发布“天秤币”（Libra）白皮书，号称要联合上百家大型跨国公司组成Libra管理协会，注册在瑞士，共同管理其与美元、欧元、日元、英镑和新加坡元结构性挂钩的超主权稳定币，用于向全世界数十亿人提供低费高效的支付清算基础设施，曾一度引发全世界巨大轰动。但这种与多种主权货币一篮子结构性挂钩的设计，违反货币的本质要求，难以得到其挂钩货币发行国的大力支持（与其挂钩货币存在竞争关系），甚至会被严厉打击，根本难以作为货币落地运行，所有类似的设计，都难以成功，最多像SDR一样，成为IMF成员国和相关组织之间特殊的储备资产。由此，商业性组织纷纷聚焦于打造与单一主权货币（如美元）等值或定值挂钩、需要用挂钩货币符合标准的资产兑换产生的加密稳定币，并在自己的网络平台上运行。

加密稳定币的监管

需要明确的是，与单一主权货币等值或定值挂钩，需要用挂钩货币或其符合标准的资产兑换产生，被赋予特殊权利义务，并在特定范围内使用的稳定币，实际上就是其挂钩货币的“代币”，法律上并不存在问题，但需要有严格的代币储备和适用范围的监管，而且绝对不得用代币开展信贷业务（通过加杠杆超过储备扩大代币投放）。

比如，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币是法定货币，但也存在一定范围内使用的代币，如允许一些机关、院校等单位食堂使用专门的饭菜票/卡，一些市场有特殊的购物券/卡，一些电商平台有专门的积分或Token等，但这些代币不得突破许可范围自由流动或相互兑换，更不得以信贷方式扩大投放，否则就会对主权货币管理带来冲击。

所以，严格按照代币要求推出网络加密稳定币是比较容易的，其中，美国率先出现了USDT、USDC、GUSD等并已运行多时。在Libra遭遇严重监管阻力难以推出后，Facebook也调整目标，改为与美元挂钩的稳定币，并改名为“Diem”，但由于其缺乏有效应用场景，难以与USDT等既有的稳定币竞争，最后也不得不终止Diem的研发。美国一些通过加杠杆扩大稳定币投放的平台最后也难逃爆雷恶果，给投资者造成巨大损失，推动美国大大增强了对稳定币和加密资产交易平台的监管，相应的也使稳定币应用空间受到束缚。

由上，Paypal 要运用ERC20推出和运行PYUSD，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依托其庞大的用户基础，其与加密资产的兑换也会对原有稳定币产生挤压，但PYUSD也面临日趋严格的金融监管。同时，PYUSD将主要适用于允许美元流通的国家，尽管Paypal 网络可能覆盖很多国家，但在实施外汇管制的国家，PYUSD的使用依然会受到很大限制，其推出并不必然会进一步增强美元的国际影响力。所以，对Paypal推出和运行PYUSD不必过度看重。